图为岳敏君作品 《处决》
这几天,不知为何,微信里突然为“西方学术界讥笑中国当代艺术、中国当代艺术家侮辱了艺术、侮辱了人生”等刺目字眼热闹起来了。了解了一下,故事并不复杂:一位中国艺评人翻译了一篇美国艺评人质疑几个著名的中国当代艺术家的文章,译文中充满了前面所提的大胆刺激的词汇,引来了网络上一顿“欢呼”……
我在网上搜来这个美国艺评人杰德.铂尔(Jed Perl)的英文原文看了下,发现这篇作者2008年北京奥运前写的,原标题《疯狂的毛》,(Mao Crazy)的文章,被江阴风公共微信“艺术战争”翻译为《西方学术界讥笑中国当代艺术邪恶》。在原文中,我读到作者很有意思地谈了中国当代艺术家和毛和红卫兵的关系,也列了一些影响了这些中国当代艺术家的西方艺术家名单,同时也质疑了中国当代艺术品的高价拍卖等。是不是我的英文水平太低?我到是没读出中文版里什么“中国当代艺术家侮辱了艺术,侮辱了人生”等刺目句子来。
不过,这个其实并不重要,就算这位美国评论家直接写文骂“中国当代艺术家都是傻逼!”。这在西方国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一个言论自由的国家,你几乎可以随意公开的发表你的任何看法,只是那种一概而论、简单化的言论,不会有什么群众市场,更不会对严谨的画廊、美术馆、藏家产生什么影响力。
那么,中国的当代艺术在西方到底有什么影响力了?美国那边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从新闻上知道,2008年,美国重量级的古根汉姆美术馆给蔡国强做过个展。——其实拿着美国护照的蔡先生应该不能算中国人了,只是他做的艺术还是和中国文化有关。欧洲这边的情况我了解多一些。我参观过2003年,在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为中国当代艺术家做的一个群展——《那么,中国?》,(Alors, La Chine?),从展览标题,我们应该能看出,当时的法国人还是一种 “尝鲜”心态。展览在蓬皮杜一楼一个不是最重要,类似多功能展厅里举办的,展厅里有几十个艺术家作品,印象中有些杂乱,但也有生猛作品。
而到了2012年,巴黎的情况发生了变化。年初,我去巴黎最有名的当代摄影、影像艺术馆Jeu de Paume参观艾未未的个展时,展厅外排着长队,展厅内人山人海。到了秋天,我去参观岳敏君在巴黎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艺术馆的个展时,这个实力雄厚的法国私人艺术基金会更是夸张,巴黎满地铁地贴着岳敏君展览的海报,法国广播里也能听到展览广告,他们甚至还把展览的宣传卡片放到巴黎每个像样的画廊的前台上去了,最后我看新闻,岳敏君的展览把法国的现任总理也吸引过去了。
到了2013年,这个势头还在延续,巴黎市现代艺术馆给曾梵志做大型回顾展,孙原和彭禹在巴黎最重要画廊之一Perrotin做个展,比利时国家美术馆给何云昌做个展,艾未未代表德国参加威尼斯双年展……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一些西方人编写的当代艺术理论书籍里面。2012年,我在蓬皮杜书店里,花了近100欧元,买了一本当时很畅销的由西方人Tony Godfrey编写的《今日绘画》(La Peinture Aujourd’hui),书中按新表现、受摄影影响、理性抽象、模糊抽象、形象绘画、历史绘画、绘画装置等来分类当代绘画,编者收录了一百来位当今世界上他认为最有说服力的艺术家来分类介绍,其中中国艺术家,有曾梵志、岳敏君、方力钧、刘炜、张晓刚、王广义、李山等十来位。
这样的例子,如果我们用心去找,应该还能找到很多。当然,在这里,我并不想证明中国当代艺术在国际上已经多么“牛”了,只能说,现在中国的当代艺术家正在成为国际当代艺术体系中的一个正常成员。应该说,中国当代艺术的强项,主要还是在绘画,这里面也有个空子:就是西方人这二、三十年已经不怎么弄绘画了。但是无论无何,作为一个在海外游逛时的中国人,看到洋商人掏自己腰包里的钱,或者洋人政府用他们纳税人的钱,把中国艺术介绍给他们的国民,还是件蛮高兴的事情。那么,我就没搞明白,这位江阴风仅凭杰德.铂尔的一家之言,就能得出“西方学术界讥笑中国当代艺术邪恶”的结论,是他水平太“高深”?还是别有用心呢?为什么又会有那么多人“喝彩”呢?
其实,在这个事件中,我最关心的问题还是“中国当代艺术到底恶心了谁?”。谈论这个问题前,当然首先要谈到底什么是当代艺术?前段时间艺术评论人杜曦云在一篇《当代艺术的基本概念》文章中提到:当代艺术就是持当代普世价值观(或当代文明观)的人对此时此地的问题的体验和思考。我觉得这个提法很有意思,——尽管它也不是完全准确,比如西方艺术家基本接受普世价值观,也在思考体验,但做出的并不一定就是当代艺术作品——用在几乎还可称为"半封建社会"的中国,到也能算一个简单明了的鉴定标准。因为,在这里,人们通常首先遇到的困惑是"真"艺术还是"假"艺术的问题,然后才是,是不是当代艺术的问题?这个"真"艺术,首先必须来自真诚、真实、真情、真言的艺术家,而在一个谎言遍天的国家,说句真话都很难,做“真”艺术家就更难了。
事实上,相比中国当代艺术这几年在西方国家的"风光",在国内,经过北京奥运会前几年的热闹后,这里又恢复了“正常”,重归寂静。人们又开始“被迫的”或“自主的”不喜欢“真”作品了。现在,我们能很容易听到,中国的美术馆馆长、画廊老板们几乎可以不加掩饰的告诉你:作品要远离政治,要含蓄……于是,六七年前,我最烦看到的,把毛画成红脸、紫脸的作品,满大街都是,现在,再看到,居然很激动——在满京城冷抽象,热抽象的浪潮下,居然还有人这么傻子似地画没人敢展敢要的作品!
现在的中国,越来越多的年轻艺术家,忘记了他们娶不起的老婆、买不起的房子、牛奶里的三聚氰胺、空气中的霾、将要被拆的工作室……一步到位,和后现代的西方艺术家一样,兴高采烈地小清新地炫耀着他(她)们的新技术、新材质;越来越多的前当代艺术健将,呆在豪华的画室里,狂练国画和毛笔字,随时准备加入“被爱国主义化”的“国学”和“佛学”大军中;越来越多的地方当代艺术“干将”,闯荡几年京城后,发现形势不对,纷纷打包回乡,重新酝酿农村包围城市之路……
于是,短短几年,那个曾经人气火爆、常能遇到有趣、生猛作品的北京当代艺术大舞台—— “798”,终于变成了北京最大的,技术含量最高的艺术装饰品市场。而那个曾经被当代艺术家“占领”的宋庄,如今也只能靠画国画的和卖石头的“大师们”撑起这里的房租市场和餐厅生意。而那些还敢号称自己是中国当代艺术家的家伙们,不少已如“丧家之犬”,又被打回九十年代原形,又快揭不开锅了……在祖国大地,中国当代艺术又变得如此可怜和凄惨,你说它又能恶心谁了?
刘险峰2014年3月写于Lille (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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